从加缪的《鼠疫》看荒诞的现代性

摘 要:现代物质文明许诺给予人类更便捷更舒适的生活,也在一定程度上兑现了这个许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深重的异化感和危机感,使人们不得不直面人类存在以及存在世界的非理性与荒诞感。现代生活从根本上来说总是充满着矛盾,科技技术异常发达的同时又极度脆弱,人的自我极度张扬的同时又极度不可信,充满希望的同时又满是绝望,旧的信仰不再新的信仰无力,在这样矛盾的生活体验中,人类如何不会感到荒诞呢?而在加缪的《鼠疫》里我们看到了脆弱的城市,无望的生活,无力的上帝,不可信的自我,当一切确定无疑的都变得不那么确定了,当一切正的都变作了反,由此现代生活荒诞的一面就逐渐暴露出来了。

关键词:加缪;《鼠疫》;荒诞;现代性

作者简介:曹丽娟(1992-),女,河南省漯河市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生,从事英美文学方向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7--02

现代物质文明许诺给予人类更便捷更舒适的生活,但自20世纪以来,人类的生存境况非但未能得到改善,反而更加的恶化了。现代物质文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兑现了它的许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深重的异化感和危机感,使人们不得不直面人类存在以及存在世界的非理性与荒诞感。人类正身处在一个既无法理喻也无法解释的陌生世界里,作为人的主體性在渐渐丧失。而我们都生活在这个时代里,不可避免地感受着现代性的方方面面。现代生活从根本上来说总是充满着矛盾,科技技术异常发达的同时又极度脆弱,人的自我极度张扬的同时又极度不可信,充满希望的同时又满是绝望,旧的信仰不再新的信仰无力,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1]加缪的《鼠疫》讲的是一个发生在现代城市中的鼠疫的故事。作者意在“用别样的监禁生活再现某种监禁生活”,[2]P75即用这样一个虚构之事来表现真实之事。所以这虽是虚构但足以表征生活,不论是荒诞的现代生活还是荒诞的现代性都值得我们去仔细思考。

一、脆弱的城市

《鼠疫》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阿赫兰的小城,其平庸的生活面貌,恶劣的气候,无可取之处的环境,都表明这只“是个纯粹的现代城市”。[2]P78在这里“季节的变化只能在天上显现出来。只有清新的空气或小商贩从郊区带回的一篮篮鲜花可以宣告春天来临;那是市场上出售的春天。整个夏天,太阳像火一般烧灼着干燥之极的房屋,给墙壁盖上一层灰色的尘土;于是,人们只能在关得严严实实的护窗板的保护下过日子。相反,秋天一到,这里是大雨涝沱,泥泞遍地”。[2]P77即使城市背后就有美丽的海湾,城市里的居民们依旧每天忙于尽心尽力去挣钱,没有一点时间去寻找那些为房屋所遮蔽了的。人们对生活感到无比地厌倦,却并不打算逃离,只是努力让自己习惯。不只这里的居民如此,当代人全都如此。不只这一个小城如此,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阿赫兰只是千千万万现代城市中的一个,最普通的一个。阿赫兰市民日复一日重复着习惯的生活,毫无变化。在这里春天要靠贩卖,美好要靠寻找,人们享受着现代生活带来的舒适。仿佛这样的平淡生活会就这么一成不变的持续下去,这给了他们坚强庇护的堡垒永远也不会抛弃他们。然而,当鼠疫降临这座城市,昔日的家园、堡垒瞬间变成了墓地、监狱。那无坚不摧的城墙轻易地被病菌攻克了,又成功的断绝了人们的希望。现代城市集中体现了现代主义精神。在现代城市里人们不再受制于自然,受制于造物主,甚至人们自己就是自己生活的造物主,他们创造出城市来保护自己,推行自己的秩序。齐格蒙特·鲍曼认为现代国家的抱负在于“人为地创造出无法指望自然能够提供的一切,或者,确切地说是自然不允许提供的一切”。而“现代国家是一种设计权势,而设计则意味着对秩序和混乱间的差异作出界定,对恰当与不恰当加以甄别,也意味着以牺牲所有其他的模式为代价,来使一种模式合法化”。[3]P159然而面对灾难,战争,越坚固的堡垒反而越脆弱,越坚固的越容易变成牢笼。因为现代秩序要求我们考虑到多数人的利益,必要时为达目的可以抛弃少数人。于是乎便有了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便有了有了被封闭的疫城。

二、无望的生活

一开始疫病爆发时医生们不敢确诊这种病就是鼠疫是因为化验结果显示:细菌形状的某些变化与传统描述不吻合。即使我们能生产出抗鼠疫细菌的血清,但是对于变异的鼠疫细菌仍旧束手无策。小说的最后里厄医生指出,“鼠疫杆菌永远不会死绝,也不会消失,它们能在家具、衣被中存活几十年;在房间、地窖、旅行箱、手帕和废纸里耐心等待。也许有一天,鼠疫会再度唤醒它的鼠群。”[2]P288可以肯定的是再次来到的鼠疫细菌必定比上一次更加凶猛更加棘手。仔细想想我们很努力地解决完了一个难题,却发现还没完,一个更困难的问题已经在等着我们了,这样的生活变成了不断升级解决难题得一个过程。就像鲍曼所说“原初的难题越是得到彻底的解决,就会使得后来的问题越来越难以把握。有了一项提高农作物产量的任务——由于有了化肥,难题解决了。又有一项稳定水源的任务——由于建坝蓄水,难题解决了。再有一项精华有未被作物吸收的化肥污染的水源的任务——由于特殊建造的去污工厂中运用了磷肥,难题就解决了。接踵而至的是一项去除那些在富含磷酸化合物的水库中的毒藻……”[3]P21可以说现在的难题是由我们自己一步一步促成的,我们的科技越发达,我们生活的世界越难以把握。

《鼠疫》中突然爆发最后又突然消失的鼠疫给了阿赫兰城居民平庸乏味的生活一记毁灭性的打击。无来由出现的鼠疫,好像是被某种强大力量所操控着,而人在这种力量面前却是如此的弱小无力。鼠疫肆虐,人们不得不被迫有所行动,然而收效却微乎其微。人们既不能延缓鼠疫的蔓延速度,也无法挽救染上鼠疫之人。面对鼠疫,人们的心理十分的矛盾,一方面由于强烈恐惧而生出想要相互接近相互慰藉的渴望;另一方面却表现出对身边的人极度的不信任,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让他染病。一个能用理性揭示的世界,总归是个熟悉的世界。可是一旦我们的理性不能完全解释世界时,即世界失去幻想与光明,人便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被流放者。[4]P6当人意识到这种荒诞时,便永世和荒诞连在了一起。但是如果我们被这荒谬感攫住,面对无希望且自觉无希望的生活,是否还能够义无反顾地活下去?

三、无力的上帝

《鼠疫》中帕纳卢神甫在初次布道演讲中将这次鼠疫视作上天降下的惩罚,因而号召人们“别在意那一天天的悲惨景象和垂死者的哀号,仍然向上天倾诉基督教徒的爱慕之情。其余的事上帝自会安排”。[2]P143但后来帕纳卢神甫还是加入到了卫生防疫的队伍中来,且一直工作在危险的第一线。而也正是这危险的一线工作经验,使得他在第二次布道时,不再称教众为“你们”而是“我们”。这表明了他已经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坛走下,变成了一个能与民众携手的抗争者。神甫刚开始参加防疫工作时,还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不愿那些受惩之人临终无法忏悔。然而在目睹了无辜孩子的惨死后,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矛盾之中。若鼠疫是对有罪的人们的惩罚,可为什么完全无辜的孩子要遭受这份痛苦?若上帝存在,又怎会让这种情况出现?面对生活的真实状况,我们不得不承认上帝并非无所不能,即否认上帝,我们将变得无所依凭,而新的生活又是如此痛苦而不可捉摸。我们既无法依凭旧有的信仰,也还无法在新的生活找到意義。

四、矛盾的自我

在作品一开始作者就说“构成此编年史主题的奇特事件于1941年发生在阿赫兰。普遍的意见认为,事件不合常规,有点离谱。乍一看,阿赫兰的确是一座平常的城市,是阿尔及利亚滨海的法属省省会,如此而己。”[2]P77一个写编年史的作者的任务仅仅是说:“此事发生了”。整本书里作者都在尽量主观的描述,对任何事都不加以评论,不露一点褒贬。一直到故事我们才被告知:“最后里厄大夫正是在这一刻下决心编写这个故事,故事到此为止。”[2]P287为什么里厄选择以编年史的形式写这个故事?为什么他以为这样会更真实?为什么作者最后又告诉我们这个故事是里厄所写?传记作家茨威格曾说:“事实上,要求一个人在他的自我描述中绝对真实,就像是尘世间的绝对公正、自由和完善那样荒唐。最热切的决心、最坚定的信念,想忠于事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无可否认的事实是,我们根本就不具有可以信赖的真理器官,在我们开始描述自己之前就已经被记忆骗取了真实的生活经历的情形”。[5]所以里厄要借塔鲁的日记来为自己的故事佐证,并一再强调自己所写真实无误。编年史的写法排除了写作者自身,甚至把写作者自身也当做一个供人品评的对象,所以这样能给我们一种更为真实的感觉。至于作者为什么会在最后又告诉我们这个故事是里厄所写,是因为作者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达到绝对的真实,他情愿挑破这一点。在现代生活里每个人的个性得到很好的发展,我们能更全面的认识了自己,但同时我们也发现了自我的缺欠与不可信。

五、结语

现代性“引人注目之处不仅仅在于它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步伐、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和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在于它经常快速猛烈地变换语调和语气,在于它时刻准备攻击自己,质疑和否定自己说过的一切,时刻准备将自身转变为一系列和声或不和谐的声音,并且超越自己的能力来扩展自身,是自身进入一个无穷的更加广阔的领域,表达和掌握一个每一件事物都包含其反面的世界、一个‘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的世界。”[6]P25-26面对现代性随时呈现出的矛盾性,我们的原始的坚固的世界开始崩塌,那些坚定的信念变得模棱两可,我们开始怀疑一切包括自己。在这样的现代社会里我们该怎么自处,该怎样才能在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宾至如归。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既然无法逃掉那就不如“跟上它的节奏,在它的潮流内寻找它那猛烈而危险的大潮所允许的实在、美、自由与正义”。[6]P461就像加缪所说的“重要的是生活”,不是明日复明日,而是今日复今日。意识到生活的荒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生活在其中而全不自知。

参考文献:

[1]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2]阿尔贝·加缪.加缪全集(小说卷)[M].柳鸣九,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3]齐格蒙特·鲍曼.现代性与矛盾性[M].邵迎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4]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M].沈志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5]茨威格.自画像[M].袁克秀,译.北京:西苑出版社,1998.

[6]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M].徐大建,张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推荐访问:加缪 鼠疫 现代性 荒诞